我的桃花源
我的桃花源
——當認識到了一切苦難發(fā)生的必然,還會為那一片桃花林微笑嗎?
我最后一次見到那個少年時,雪下得正大。他蜷縮在牢獄的草堆里,左腿的腐肉已生出白蛆,可手指仍在地上劃著奇怪的符號,“先生說過,這是數(shù)字,他咧開干裂的嘴唇:“要是能算出石料應(yīng)走的路徑,就能少死些人。”
雪打在臉上,讓我想起三個月前初到驪山那天??脊努F(xiàn)場正在研究剛出土的一片秦朝時的竹簡,上面的字依稀可認出“桃花源”。突然的塌陷將我拋向虛空。再睜眼時,正對上監(jiān)工揮下的鞭子。兩千年前秦時的陽光灼燒著后背,三十萬勞工在懸崖間拖動石料,鎖鏈摩擦聲里混著此起彼伏的慘叫。已是秋日了,可四周無一人穿著完好的衣服。腳上,是被泥漿泡爛的草鞋,臉上,是麻木的神情。是啊,我知道,歷史的記載告訴我,這三十萬人中,無幾人可活著回到家。監(jiān)工下發(fā)了今日的餐食,是一碗帶著幾粒米的水。水并不干凈,四周依舊無人主動說話,只都是面無表情的大口喝著那帶著土的水。他們的思想被控制,靈魂被剝奪,只余下這具刻滿傷痕的軀殼在天地間機械的蠕行。那是我穿越前,永遠無法想像出的情景。
我嘗試了三次。
(第一次)
當我發(fā)現(xiàn)現(xiàn)在的身軀不會死亡后。我?guī)缀跏强裣仓蛳剃柋既ァN议_始拼命學習著古文的寫法、秦朝時上書的措辭。憑借著不死之身,我?guī)缀跏州p易的獲得了始皇的信任??晌覅s發(fā)現(xiàn),我腦海中那些超越了這個時代的想法:滑輪組、火藥、軌道車,那些現(xiàn)代看似平常的東西,因為當時生產(chǎn)力的不足,無一個可被成功付諸實踐。我見到了朝中公認的最在乎百姓的清廉官員,可他,也只是把百姓當作穩(wěn)固皇權(quán)的工具。那些錯誤的、封建的觀點讓我無法與這里的任何人交流。那是個災(zāi)年?!叭讼嗍场边@樣發(fā)生在我眼前,在驪山那幾天我過的生活,也成了百姓們的奢望。章臺宮的青磚下依然燒著溫暖的地龍。我清楚地感知到何為剝削。
(第二次)
既然內(nèi)憂無法解決,便只能嘗試解決外患了。我的不死之身,一定能在戰(zhàn)場發(fā)揮出巨大的作用。
秋雨沖刷著夯土城墻,蒙恬的帥帳里,我的竹簡正在燭火下蜷曲。將軍的虎符壓在案上,像只隨時會躍起的玄豹。“先生所說的十六字口訣當真是總結(jié)精妙,適宜在軍中推行?!八闹讣鈩澾^河套地區(qū),甲胄上的金線映出窗外如鉤殘月。可當我真正站在戰(zhàn)場上,心中卻充滿無力感。幾萬人與幾萬人的對抗,根本無法被個人更改。“殺良冒功”在那時是常事,戰(zhàn)前與我聊天的人,下一秒頭顱就滾落在我腳邊,又迅速被旁邊的士兵搶去。得到頭顱被論功行賞,是他們唯一活下去的機會。
可那個剛搶到頭顱的士兵,也在下一秒被殺了,他的臉上還僵著剛剛慶幸的表情。沒有刀刃的破空聲。他是被同類用割麥子的手法活生生掐死。兵器太貴了,他們都只是普通民兵,買不起。他的尸體上,生著和少年腿上一樣的蛆蟲。
這樣的時代,如何改?
(第三次)
教育!是的,我至少還可以把我所知的一切傳播出去。可百姓甚至無法保證生存下去,又怎能聽我授課呢?我想到了!每一個來上課的人我都給他們包了三餐。只是,肉的味道有些特別。當然,那是我從身上割下的!我還是有些用的,對吧?這是唯一的希望了!
還是失敗了。在我看到那些我以為永遠不會再聽到的東西被稚嫩的童聲朗讀出時,當我看到那些在這片土地生根發(fā)芽的赤紅的理想后,我再一次失敗了。最后一次割肉授課時,刀刃劃過肋骨的觸感像在劈砍桃木。學生們啃食著肉塊,而我終于看清真相:所謂不死之身,不過是歷史長河對叛逆者最惡毒的詛咒。是啊,皇權(quán)怎會允許我的存在呢?那皇帝,要的就是一個個木偶一般的軀體、一個個麻木的神情。如果每個人都變得聰明了,又怎會允許皇權(quán)的統(tǒng)治呢?怎會意識不到那些貴族的剝削呢?我成為了他們共同的敵人。傳承,原來是一件如此艱難的事情。我沒有注意到,我割下的肉上的蛆蟲,早已化為桃花源中的春蠶。
雪還在下,我抱著那少年逐漸冰冷的身體,牢獄的火把在風雪中明滅,少年僵直的手指仍保持計算的模樣。我再一次看著翻卷的皮肉重新聚合。這種永無止境的再生讓我想起驪山腳下運石料的奴隸——他們的脊梁被重負壓彎又挺直,正如我的傷口反復撕裂愈合。我們都是被困在永恒苦役中的普羅米修斯,區(qū)別在于他們被鐵鏈鎖住,而我被鎖在這具不朽的軀殼里。
這已經(jīng)是我來到這里的第40年了,我開始懷疑,我活在現(xiàn)代的前二十年是否是我的幻想。我開始想家了,開始想冰箱、可樂、父母,也開始想千千萬萬死在這些年的戰(zhàn)亂、天災(zāi)中的普通人。開始想那個士兵,那個少年。當我發(fā)現(xiàn)永遠不可能違抗歷史規(guī)律時、當責任感已不足支撐我時,當我發(fā)現(xiàn)我孤身一人永遠無法回去時——我停止了繼續(xù)走下去。
(第四次)
我住在一座山上,在春日桃花開滿山谷時,關(guān)中的戰(zhàn)火依然燒紅天際。遠處,是正在養(yǎng)蠶織錦的居民。我要這片桃花,永遠開地這般熱烈。“就叫桃花源吧,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一段很久以前的記憶,我把“桃花源”三字刻上竹簡,埋在了那一棵桃花樹下?!熬徒刑一ㄔ窗?!”不死之身脫離軀殼的瞬間,我終于看清時間的紋路:當年驪山塌陷時,那個給我能力的穿越者,正是現(xiàn)在的自己。我把自己融進了滿山桃花中,每一次花開,都是我對世界的一次重新的凝視。這一次,我在世界時間線中真正的死了。我建造了桃花源。是的,我,就是桃花源。
西安考古現(xiàn)場,一人顫抖著撫摸剛出土的竹簡。不知是哪里來的風,一片花瓣掉落在竹簡的“桃花源”三字上。同事突然驚呼:“快看顯微鏡!”那片花瓣上葉脈紋路竟是一組方程。那是少年臨死前未算完的公式。窗外傳來新聞播報:“近日驪山北麓發(fā)現(xiàn)秦代水利工程遺址,其設(shè)計暗合現(xiàn)代最優(yōu)路徑算法......”(胡語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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